刘长征

父亲已去世14年了，去了一个地方叫天堂。那是老人家该去也必须去的安详乐园。

父亲叫刘如林，出生在民国年间。他的母亲是山东孔家人，有儒家血脉。他小时候读私塾，国学底子好。升中学时，是卫辉的全县第六名，书法和文章都很好。他的祖辈是前清秀才，只是到了我爷爷起才开始从事农耕。父亲兼有农家子弟的朴实和前清秀才的文雅，是气质不俗但又踏实肯干的男人类型。

高中时，父亲就读于卫辉一中，全县最好的中学。他参加诗社，他的诗友王绶青、李鸿程后来写红旗渠等诗词名篇，都成了省市文联主席。那个诗社也出了新乡市的宣传部部长高四全等，是那个时代的人才库。但父亲还是更热爱自然科学，化学尤其好。所以中学毕业后，他去了西安航校学习，后来进了航空部 116 厂化验室当了一名化验员，一辈子跟瓶瓶罐罐打交道。那时化验条件差，重金属污染严重，父亲很敬业，但也因此患上职业病 —— 肺气肿，几次住院。那是个大干快上的好人时代，父亲在发洪水时去北大河救人，厂里发火灾时奋勇抢救物资，是位受党与政府授予的劳动模范。

父亲和姥爷是一个单位，姥爷的朋友是父亲的上级，也是我父母的红娘。母亲相亲时并没有看上父亲，因为母亲身高 1.68 米，几乎与父亲一般高，而且母亲年轻时很漂亮，父亲长相比较普通。最终成婚，更多的是因为父亲国营大厂的稳定工资待遇，这算是个优势。

婚后生了我的两个姐姐。母亲怀我时，两口子担心还是女孩儿，就去了医院想打掉。幸亏妇产科金佐英大夫有经验，认出本胎是男孩儿，把我母亲从手术台上赶下来。好险，才有了今天的长征。二院妇产科金奶奶做好事多，现在 102 岁，还健康地活着，还能读报纸、做家务，堪称奇迹。看来人还是要做好事，积善德，得好报。

听母亲说我出生时，父亲笑得很灿烂。他升格为儿女双全的名副其实的老爸，那年他 35 岁。

有儿有女的父亲更加努力工作，但依然是 54.5 元的工资，一点儿不见多，还得给老家爷爷汇钱，家里始终过着一般的生活。吃顿饺子都是在春节才有机会，所以我爱吃饺子。儿时的记忆，如果天天吃饺子，就是共产主义！

父亲在单位，后来评上工程师。老人家五十岁了学外语，好认真，居然考试一次性顺利通过，真的让我佩服。他当了一辈子化验室主任，最多就是个科级干部吧。但他为人好，徒弟多，都尊敬他。我母亲是科隆电器集团的书记，按理官比父亲大，是成功女士，但也非常敬重父亲，夫妻俩很恩爱。

退休后的父亲，到电大教化学课，当兼职教授。他是新乡市当之无愧的化学专家老大，但依然很谦虚，学生也都喜欢他。

父亲写春联得全市第一名，记得是 “百大杯”，还上了新乡日报，上了电视台领奖发言，但依然纯朴安详，没有骄傲。

他的善良从一脸的慈眉善目就看得出来，说话永远是慢慢的，带着浓浓的卫辉口音。

农村的亲戚有事老来找他，借钱办事，父亲总是来者不拒。他也为农村帮了一辈子忙，侄男弟女念了他一辈子好。

父亲给我的永远是鼓励。父爱如山，我知道他对我的期待。只记得我学生时代淘气被父亲打过两次，但打完我，他也很难受。后来我年龄大了，他就不再打我，连吵也没了，只是鼓励。或者看我实在表现差，他只叹气，不说什么。我发奋学习，考上河师大中文系，他总算松了口气，还是认为孺子可教也。

我后来有些成就，同龄人中较早买车买房。父亲坐我新车，住新小区也开心，但好像还有更深的期待等我去完成。有时父亲拿我发表在国家报刊的作品读几遍，一脸的得意。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。

父亲对我们姐弟公平且平和，对两个姐姐也疼爱有加。大姐 17 岁考上军校本科，当了军官，父亲很骄傲。后来大姐团职干部转业地方中级人民法院做了刑二庭庭长、长垣院长。父亲却从不让大姐给家里人办事，再三嘱咐大姐要当个清官。二姐跟他进了 116 厂，最早结婚生了孩子，父亲也早早替二姐看孩子，用心培养外孙女。大姐忙工作，女儿也送了来，我母亲当集团领导也忙，我父亲就照看俩外孙女，带得孩子聪明伶俐。

岁月无情，父亲越来越老了，有了老年斑，我有些心酸。他的职业病后来是中毒性丙肝、肝硬化，最终夺去了他的生命，那年他 78 岁。

父亲只是一位普通百姓，但他去世时，花圈二百多个，把他过去老院住处楼下都摆满了。有三百人参加他的葬礼，企业的所有领导，集团的董事长、党委书记、工会主席等，纪念一个一生祥和的老人家。包了殡仪馆最大的厅。工会主席致悼词说，天上飞翔的军机里，流淌着刘如林等老一代航空航天人化验室里的心血和汗水，他们的一生是平凡的，但更是非凡的，永远值得尊重和怀念.......

场面赶上了不久前去世的一个市长的规模，而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、老化验员。几乎所有人对父亲的评价，两个字：好人！

这是一个永恒的结论！是父亲一生的人格金牌，足足的含金量。

父亲的一生经历民国、解放、新中国 “大跃进”“文革”、改革开放，到科学发展观的胡锦涛时代，是一段岁月历史的写照。

他是一部书，承载了普通百姓的朴素与善良，虽平淡无奇却也波澜壮阔。

老人家走了，有首歌词一直在耳边萦绕：“爱是一个长久的诺言，内心的平安才是真正的永远！”

              于2024年·父亲节